044外传明侠篇03:惊四野十面合围 二维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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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:2025-02-01 12:15 马车近处并无一人,想来对方人众如此之多,自然是有恃无恐,这当儿,只怕是要先将自己惊吓得斗志全消,再来慢慢处置。 叶凌风低哼一声,低头思量。瞥眼间,见道旁石碑刻着:“韩城芝川镇”五字,旁边又有一行小字,上书:“太史酒家司马公聆立”。 他本性喜好书卷礼乐,知道此处乃是西汉太史公司马迁百年居处。司马迁人称“史圣”,他对至圣先贤向来极是瞻仰膜拜,于是拱手朝左侧山坡拜了两拜。 忽见不远处一砖砌碑坊上题:“河山之阳”四字,心中一动,想起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中“迁生龙门”耕牧山之句,放眼陡峭的司马坡,只见一段曲曲折折的石阶路,蜿蜒伸向远方,迷雾中犹自不见尽头。 想起太史公坎坷的一生:遭遇李陵之祸,身受爱腐之辱,但坦然直面,不屈不饶,终成《史记》。 此刻爱侣、侄子生死全系于自己一人,叶凌风咬咬牙,说道:“纵使敌人千刀齐上,万仞加身,这口气也得忍下来。” 又听几声寒鸦凄鸣,随后山谷传来哇哇哇的回声,叶凌风心中一动,忙掀起座椅,取出一具碧色琵琶、一个黑色南胡、一竿银色的长笛走进车厢。 见张君妍与风华晨做在褥上,轻声道:“妍儿,还能弹吗?” 张君妍知他欲与以乐声退敌,点头道:“弹是能弹,只是来人太多,你我功力尚浅,恐怕只能僵持半刻,却终不免为人所擒。” 叶凌风低声道:“此处山谷甚窄,回音之下,声乐必能扰敌,纵是仅有稍纵即逝的机会,我便驱马疾逃,对方既知《余韵双生剑诀》又来了如此人众,今日定是难以干休,只有设法逃走,方为善策。” 他怕张君妍惊惧,顿了一顿,又说道:“我瞧这些人口无遮拦,看来多半是绿林好汉,凑热闹的成分居多,不见得便当真穷追不舍。” 张君妍点点头,伸手接过琵琶。 山谷中一众人正缓缓的朝马车走去,突听铮铮铮几声响,又听嘶嘶哑哑的几声响过,众人一齐驻足,忙不迭左顾右盼,细听声音是何处所发。哪知声音却忽而止歇,原来方才几声乃是试音。 众人正没做理会处,突然滴溜溜一段笛声响起,那声音清亮悠扬,响彻山谷,众人又是愕然止步,曲声中,有人喊道:“嘿,我识得,这是一段《梁祝》啊!” 一人尖声喝道:“都这档口了,亏得这人还有心思吹笛。” 又一人道:“听说这四位奇侠还各有一个外号,号称甚么‘碧箫银笛,’甚么‘琵琶’,想来那吹拉弹唱的绝活定是不在话下。” “那就给大爷来一段,若唱得好,河朔穿林虎就此打道回林、不相伤害,也是有的。” “不错不错!” 众人吆喝声中,笛声起调已罢,随即续上一段南胡的嘶嘶之声,轻轻缓缓,徐徐绵绵。 群豪此行虽是为了一部绝妙通神的剑法,但见对方不过一乘车马,山谷中众豪杰何止百人,何愁擒之不下? 更何况来人既多,就算打赢,那剑谱也难免落入旁人之手,若是冒然向前,枉自送了小命便宜了别人,那可大大划不来。 于是虽然后人纷纷向前围拢,却都盼望着别人先出手。 众豪杰说话之声传入叶凌风耳里,他久居京师识得河朔穿林虎,心想:“河朔穿林虎彭达,是个‘一山不容二虎’之人,向来独来独往,怎会与人合谋害我?瞧来,对方虽然人多,却果真是来自四方的绿林好汉,乌合之众罢了,我且静观其变。” 张君妍凝注心神,仪态俨然,她一来心里不敢稍有分心,二来对吹拉弹唱之事向来极为郑重,当下只是聚精会神、心无旁鹜。 叶凌风转眼瞧向张君妍,见她也正望着自己,面容安详,脸露微笑,琵琶之声已然开始相和。 那南胡弦音和人声相似,本就极富感染力,琵琶清脆之声更是震人耳鼓,他们所奏《梁祝》又是民间广为流传的千古绝唱,众豪杰走南闯北,岂有不知? 于是人人耳闻佳音,又各自猜忌,见别人都不出手,忌讳弥深,一时间竟是人人止步,静听他二人管弦和鸣。 只有那斗篷怪人伏在草丛暗暗惊诧:“怎得来了这许多人,是谁走露了消息?吴策这厮到底在想些甚么?” 突然一个白衣男子窜将过来,道:“尉迟兄,这是怎么回事?” 斗篷怪人愤愤的道:“吴先生,可是谁走露了消息吗?这可麻烦得紧。” 白衣男子将折扇在手心一握,道:“见机行事罢。” 这白衣男子正是先前拦住叶凌风马车的那人,此人姓吴名策,字伯韬,约莫二十七八岁,长的垂眉细目,窄面长颐,乃是江南大派——清歌盟的东厢总管,因为向来机警、颇有智谋,这一带人还送他一称号,名曰:“半机仙”。 此人对乐理也是颇为了然。说起来,三年前,此人便与风铃奇侠有过照面。 当下,只听斗篷怪人低声怒道:“吴先生不是昔日见过风铃四侠?怎的当面竟不识得?” 吴策疑惑的道:“当时也只见过数面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接口道:“莫非他们易容出行?” 斗篷怪人转头看他,说道:“方才我离他二人仅有数尺,看得分明,老夫断定绝非易容。” 吴策缓缓举起铁扇,在自己的头上轻轻击打着,随即醒悟到:“是了,虽然当年他们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,但相貌均是稚嫩模样,衣着也是孩童打扮,如今却已是成人。” 其实,这吴策方才见叶凌风、张君妍时,只觉得两人有些眼熟,未敢确定。哪知后来见张君妍貌美,竟被美色所迷,神情尴尬间,一时头脑晕眩,便放走了二人。 但此等情节,他自然是难以启齿。 斗篷怪人直直的看他,目光锐利,不置可否,一言不发。 吴策微一沉吟,接口道:“况且彼时四人皆是盛装华服,如今却是寻常布衫,相貌、衣着变化均大,方才天色昏暗,因此我认不出来。” 斗篷怪人对吴策点了点头,似乎对他的推测颇为认同,转身对身后二三十位武士低喝道:“熄灭火把,全体埋伏。”众武士依言而行。 只听一个手鼓之声轻轻拍过,随后一个女子的歌声响起:“无缘到面前,与君分杯水。清中有浓意,流出心底醉。” 山道左侧一人高声喝彩道:“好!好!妙!妙!老子行走江湖二十余载,今日算是知道:甚么叫珠圆玉润了。” 两侧山坡登时不少人纷纷附和,各人兴致大发。 但,左顾右盼间,陡然见不少白眼瞧向自己,于是或歉然垂首、或抓耳挠腮、或瞠目结舌,一时之间再无人开口。 那曲子以南胡、横笛、琵琶一唱一和的方式奏成,不时夹着击缶、云锣、铜铃等多种乐器应和之声,其音调、节拍、时节无一不配合得恰到好处。 张君妍歌声轻柔低婉,缠缠绵绵,在山谷中回响不绝。此时山风阴阴,雾气更深,那歌声凄凄切切,如泣如诉,端的是动人心弦。 要知:亲自去吹拉弹唱,常人自然是有所不能,但听音赏曲,或精深或通俗,却是人人略知一二,众豪杰纵是血性之人,此情此景也不由得纷纷动容,情难自已。 当下吴策听得乐声奇特,便自微微起疑,心道:“他二人怎得一会功夫便换了数件乐器,莫非方才是我未看明白,风铃奇侠四人都在车上?” 不多时,只听舒舒缓缓的几声琵琶音落,一曲终了,众豪杰齐声喝彩。 其实如若叶、张二人功力深湛,自可将内力灌注音律之中,以此震慑群豪心神。但两人武艺、内功均弱,平日又少修习以音声攻击敌人之法,是以乐律对群豪影响甚微。 吴策用肩膀挤了挤斗篷怪人,低声道:“此二人内力如此低微,莫非果然不是风铃四侠?” 斗篷怪人行走江湖数十年,自然明白吴策的意思,这乐曲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攻击力,他问询道:“莫非风铃奇侠不过是偶然得手,浪得虚名?” 吴策摇摇头说道:“当年他四人虽说是连手,但清歌盟毕竟是江南大派,上至堂主、护法长老,乃至南宫盟主,全都败下阵来……” 他右手持扇在左手掌心拍打着,目光凝定,似乎在竭力回忆当年的情形,缓缓的续道:“说甚么……内力也绝无如此低微的道理……” 却听一人喝道:“早闻风铃奇侠曲赋妙绝当世,今日得此一闻,当真‘闻名不如见面,见面胜过闻名’,想来那《余韵双生剑诀》文雅之至,合当他四人所有,似我等这些大老粗,何必来凑此热闹?”说罢转身便走。 说话的正是那河朔穿林虎,他当下一走,群豪中倒有不少人应声而退。 有些人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,心想:“你们都走了倒好,待会夺罢剑诀脱逃之际,倒少些挡路之人。” 右侧坡上一身材魁梧的大汉扭动着柱大的胳膊喝道:“那甚么‘铃铛朋友’,你们吹拉弹唱的妙技我们是心服口服的。” 他身旁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接口道:“我们此来也不是故意要和你们为难,只是你们口出大言,说:‘余韵双生,剑法通神,天下无双。’” 那魁梧大汉又接下去道:“不妨使几招来瞧瞧,若果真精微奥妙,我等心悦诚服,让道放行,有何不可!” 随即,不少人附和:“是啊,想来那时我等也不敢来与你们动手了。” “甚么‘余韵剑法’,没听说过,那是接生用的吗?” “能打过少林、武当一众高手?” “若胜得了我手中混元双锤,我奉你为武林至尊又有何不可?” “混元双锤是甚么东西,当今武林只怕没人胜得过‘乞巧’、‘天灯’、‘仙母’、‘酒狂’这四位高人前辈。” “这四位前辈为人正派自然人人心悦诚服,若论武功修为却未必高人一等。” “这四人尽都神出鬼没,八辈子也见不上一面!高不高人一等谁说得准?” 众人纷纷乱乱,诉说不休。 叶凌风将群豪的话听得明白,知道众人为何而来,微微恼道:“《余韵双生剑诀》剑法通神?是谁这般散布谣言,却不害苦了我师门兄妹?” 张君妍却是心下稍宽,眼望叶凌风低声道:“看来他们虽然知道剑诀,却未必听过吴越剑的传言,否则怎的没人提起宝剑?” 叶凌风看了看她,点点头,未及开口,张君妍又拉了拉他手,柔声道:“叶哥哥,那剑诀,不过是应和吴声、越曲的两套剑舞,跟他们明说倒也无妨。” 叶凌风心想不错,接口道:“是了,我兄妹四人以管弦为生,身配文剑又有何奇?”说着,从座位下的抽屉取出一本书册,看了一眼,放入怀中,低声道:“只盼他们别来问起宝剑。” 说罢起身,欲待放下胡琴走向车门,突听右侧风声有异,甚么物事破空飞来。 叶凌风忙以手中胡琴就车厢内横挡,怕是甚么蒺藜、飞镖之类的暗器。却听碰的一声响过,并无异状,原来那物未曾透壁而入。 忽见板外火光大盛,叶凌风忙赶出车厢,就势抽出座下长剑,下车一看:原来飞来的那物却是一个火把。 因来势太猛,竟插入车厢侧板之中,他忙伸手去拔,竟是拔之不起,情急之下,拔出长剑,一剑斩落,那火把应声而断。 有些武艺较弱之人,发出哇哇声响,连赞剑法非凡。其实叶凌风这一剑不过去势较急,于剑法而言却是平平无奇。 叶凌风轻轻踢开火把,走到马车前,四下里团团使个四方揖,朗声道:“不知各路英雄好汉、武林前辈,如何得知《余韵双生剑诀》,实不相瞒,确有此一书卷。” 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是哦的一声,随即便是一片沉寂,只等着他续话。 叶凌风续道:“但此书所载乃是两套剑舞,依乐律曲赋而记,所依之旋律是为:吴声、越曲。我兄妹四人惟好曲赋,不精剑术,如何敢妄自逞能,口出大言?这其中定然有些误会。” 右侧坡上那魁梧汉子哈哈大笑:“原来是个毛头小子,你敢口出狂言,怎么事到临头却来退缩,一句话便想搪塞本大爷吗?” 他身旁那高瘦的汉子突地窜出人丛,跃到叶凌风身前,喝道:“你既胆怯讨饶,那便给爷爷磕三个响头,爷爷今日便放过了你。” 那魁梧大汉也跃出人丛,当道而立,道:“兄弟,瞧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,会是甚么好手?若他果然剑舞得好,兄弟今日便放过了罢。” 那高瘦汉子道:“也罢,也罢。”转头对叶凌风摇头冷笑,道:“你是磕头呢?还是舞剑?” 叶凌风自然不愿磕头,正欲开口相答。突然一个粗壮大汉窜将过来,双手握着两个大铁锤,举手一撞,山谷鸣响,他高声道:“先让爷爷来试试你的手段!”说罢抡起两个大铁锤,劈头劈面便砸将过来。 那两个铁锤直如两个大西瓜,少说也有四五十斤,这一砸势道极是沉猛,叶凌风大吃一惊,不及开口,忙向后跃开。那大汉一锤正砸中道上一块青石,火光四溅,碰的一声巨响,石屑纷飞。 张君妍早在车门窥视,见此情形便脱口啊的一声惊呼,掀帷帐冲口喊道:“小心!”。 道上魁梧汉子和高瘦汉子也是匆忙向旁跃开,免得被这莽汉一个不留神击中,那可大大不妙。 叶凌风右足刚点地,那大汉又是一锤抡到,这一锤从左侧朝胸口横扫,跳跃已然不及,急忙向后使个下腰,一招“河豚翻腹”避过了这一锤。那锤势夹着劲风,从肚腹间猎过,相距不逾一寸,张君妍看得心惊肉跳,说不出话来。 那大汉脚步沉稳,右手巨力挥出,下盘竟是纹丝不动,他一击不中,随即收势,左手抡锤向下猛砸。 叶凌风腰弯如弓,手足均已撑在地上,眼见这一下无从躲避,张君妍又是啊的一声,抢出车门。 她本已病得不轻,方才又被斗篷怪人振倒在地,此时一提手、一抬足,气息便欲紊乱,这一紧张便觉头脑晕眩,忙坐下身来。风华晨从未见人打斗,小脸早已吓得惨白。 叶凌风下腰时已猜到敌人有此一招,他临敌经验不多,如将这一招“河豚翻腹”使牢,那便要双足上踢,顺势凌空后跃,随后站起。 但见对方粗壮,生怕这一踢不足撼敌人之威,情急之下,忙伸右足横扫。 这一扫原本只是盲踢,不料那大汉果然一锤击下,登时被叶凌风踢中手腕,势道一偏,那开山裂石的一锤便从叶凌风左侧击下,又是碰的一声巨响,数寸厚的一块青石板登时被击得粉碎。 叶凌风虽然击中敌人,但那铁锤极大,他足下踢中敌人之际,小腿正击在铁锤上,只觉右足突然大痛,不自禁嘶声痛呼,随即仰天躺倒。 张君妍被惊得面无人色,踉踉跄跄下了马车,疾步冲到叶凌风身旁,风华晨也急急跟去。 那大汉见他武功如此不济,也不再来进逼,喝道:“如此三脚猫功夫,怎赢得了我混元双锤?” 说罢哈哈大笑,向旁一窜,走上山坡,将手中双锤撞得铛铛直响,山谷中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,人却已没入了迷雾之中。 声明: |